第二章 相认
扬州,三大主城之一。城内翠竹幽幽,鸟飞虫鸣,琼花散落舞纷繁,烟雨红楼显风情。一条护城河环绕扬州,鱼游碧水,蝶戏粉荷,如若时间允许,乘上游船,浏览全城,亦不失为一大美事。“桃花青柳连云碧,红楼绣帐映翠烟”这是扬州向人们展现的第一抹独特风韵。场景一换,小桥流水,炊烟人家,那缤纷的色彩似乎忽然自眼前退去了,留下的是悠闲田园,淡抹水墨。扬州这位少女,时而欢笑,时而落泪,时而鲜艳夺目,时而娇羞淡雅,无一不令人陶醉。
位于扬州城西南角有一座大宅子,是**赐予帝师——何老的居所。何老饱读诗书,通古博今,作为当今天子的夫子亦是孜孜不倦,倾囊相授。皇上感恩于老师教诲,亦感怀其年事已高,且家乡扬州,遂赐此园供其养老,并欲赠“寄啸山庄”提字,但何老为人低调,淡薄名利,婉言拒绝,圣上遂赐匾额“何园”。
何园占地面积极大,毕竟是皇上送出的,自然小不得。园内回廊纵横,亭台楼阁,气宇轩昂。假山,石桥,池塘,轩榭,无一不足,无一不精。园中有一楼阁,名曰“读书楼”,乃是何园文脉的象征。
此日,何老正在楼内温书,管家何财敲了敲门便走了进去。停在何老桌前躬身说道:“老爷,一位自称是您妹妹的人,带着一个少年,说要找您。”何老自书中抬起头来,想了想。妹妹?莫非是?!何老脸露惊喜立即命令到:“让他们到花厅等我。”何财得令后,躬身退下去安排了。
何园的花厅布置的分外雅致,且富有异国情调。法式的百叶窗,日式的拉门,甚至还有法式的壁炉,可见设计者“与时俱进”的思想。花厅内的墙壁上挂着多幅字画,山水花鸟,形态各异,楷书狂草,彰显性格。整个花厅中西合璧,让人印象深刻。
何老踏入花厅,见到等候多时的女子,为之一愣,随即老泪纵横,两手颤颤巍巍的探了过去。那女子也是满面泪花,拉住何老探过来的手,紧紧攥住。两人相望无语,许久何老才颤抖着声音说到:“梦筠,这么多年,你过的还好吗?”
被何老唤作梦筠的女子,三十岁样子,长的端庄秀丽。“哥哥,对不起!”说着便要跪下,何老见状,急忙将她扶起。“梦筠,你这是干什么!”
女子泪珠翻涌的眼中满是歉疚。“当年我与凌郎私定终身,离家而去。如此大逆不道、违背礼教之事一定让爹娘和你蒙羞了。这么多年来,我心里一直很自责,可始终没有勇气回来。爹娘病的时候,我也没能尽孝床头,直到他们去了,我连柱香都没上过。我……我真是不孝啊!”说着痛哭出声,何老也跟着低下头去。
半晌,何老深深的叹了口气,拍了拍女子的肩头,安慰道:“你现在能这么想,也算是告慰了爹娘的在天之灵了。”何老望着这个小了自己二十余岁的唯一的妹妹,怎会真的批评于她,何况事情已过去这么久了,多说无益。
何老慢慢的抬起头,眼中尽是沧桑。无意中瞥到了一旁站着的少年,才恍然想起何财之前禀报时似有提起。“梦筠,这位少年是?”
女子抹了抹眼角的泪水,为何老介绍到:“这是我和凌郎的儿子,叫司徒俊,今年十八了。俊儿,还不过来见过舅舅。”
“舅舅。”少年沉稳地欠了欠身,态度不卑不亢。何老见后微微点头,眼中尽是赞赏之色。“呵呵,好啊。司徒俊,嗯,好名字,果然是一表人才,气度不凡呐!”
“谢舅舅夸奖。”何老对这个侄子极为满意,老怀大慰。
“梦筠啊,怎么不见司徒凌和你一同前来啊?当年他把你带走,现在也该来跟我陪个不是吧。”何老一天之内寻回失散多年的妹妹,还见到了仪表堂堂的侄子,心情大好。
女子听何老问起夫君,心里不禁又是一阵悲楚。“我十六岁便与凌郎两情相悦,互许终生。可是爹娘嫌弃他们家只是个小小的工艺作坊,百般阻挠。虽然哥哥你在京有皇上照顾,还把我们一家接到了京师,但那始终不是我们的根啊。我偷偷的写信给凌郎,他便连夜上京,说要带我离开。那天夜里,我便跟着他离家出走了。”说到此处,女子又是愧疚的看了一眼何老。
“他带着我回到了扬州,我们不敢住在他父母那儿,便在郊外安了家。凌郎的手很巧,继承了他们家的工艺手艺,他说他会好好照顾我,照顾我们这个家。他每天夜里都会制作好多漂亮的小玩意,发簪、耳环、手镯,第二天一大早就起来了,担着这些小玩意去街上兜售,可是赚到的零星的一点钱只够勉强维持家计。后来有一天,他很早的就回来了,平时都要到太阳落了山才会往回赶的。那天他异常的兴奋,说是发现了一条赚钱的好财路。现在的日子不太平了,所以有好多人开始习武,习武之人除了随身携带武器以外,还有一件宝贝是绝不离身的,叫做护心镜。这护心镜据说绑在衬里的衣服上,靠着心脏的位置,就可以防止自己被敌人伤害到心脉。这么重要的东西,却不是谁都能做的出好的来的,一个好的护心镜,除了要看硬度是否够硬,能否抵挡的了对方的伤害,还要看它的边缘是否平滑,不会割破衬衣甚至割伤自己。据说这东西只能抵挡一次伤害,若再次受到攻击,那就无效了。所以武林中人需要大量的护心镜防身,只要我们把这东西做好了,就不愁吃穿了。”女子越说脸上的笑容也就越深,仿佛时间退回到那个时候,她成了世上最幸福的女人一般。
“那天夜里凌郎就开始研究怎么制作护心镜,做了好几个,都没有做出满意的。他一遍一遍的实验所用材料的比例,以及练习打磨抛光的工艺,就这样持续了三天,他终于做出满意的护心镜来。第二天他便担着之前没有卖掉的饰品和这面镜子去市集上卖,没想到刚把这个镜子拿出来,就有好几个武将看中了,其中一个花了大价钱买下了这面镜子。从那之后,凌郎专心的只做镜子生意,渐渐地不用再挑着担子满街兜售了,他在长乐坊买了个店面,每天慕名而来的武林人士多的能把门槛踏平了。凌郎的镜子越做越好,品种越来越多,从原来的铜镜,到后来的银镜,价格也越来越高,我们家的日子也越变越好。店里的生意开始稳定下来,我们也就开始寻思着该有个孩子了。一年之后,俊儿就诞生了,我那时真真正正的感觉到了幸福。”
就在众人都沉醉在她的喜悦中时,她却突然脸色一沉,话锋忽转。“没想到,俊儿刚刚落地不足满月,凌郎的店里却出了事。一日午时,一群青衣剑客出现在了店中,说他们的朋友买了凌郎制作的护心镜后,在一次与人的对决中,被对方刺中心脏死了,凌郎的护心镜没有起到任何的防御作用,他们要杀了凌郎赔命!我接到消息立刻奔到店里,凌郎他…他已经…”女子说到这里便说不下去,呜咽啼哭起来。
待情绪稳定一点以后,女子婉婉道来之后的事情。“店前的一些小商贩告诉我,那些剑客杀了我夫君之后便离开了,走之前还撂下狠话,说不会放过我们一家的。我吓的不敢多做逗留,麻烦了几个商贩找来担架,将凌郎抬回了家。又害怕那些人会找到家里,于是我带着俊儿,又托人找了几个壮汉准备将凌郎葬于村内的坟地里。刨土的时候,一位路经此地的高僧突然过来与我对话,说我家有难,非是人为,而是天意。我不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,但是既然是得道高僧,总该有点法力,于是我央求他超度我家凌郎,以洗去他的罪恶,保佑我们母子平安。事后,高僧说他可以化解我们家的灾难,方法竟是让俊儿跟他走,说是要让俊儿习武。我自是不肯,凌郎走了,我唯一剩下的就只有俊儿了,再说他还这么小,还没有满月,怎么可以离开娘亲呢。”女子说着走到少年身边,摸了摸他的头。
“高僧告诉我,我带着俊儿只有坏处,没有好处,劝我三思,还说会给我一年的时间考虑和抚养俊儿,一年之后他会来找我,如果我愿意,他就要带走俊儿。说罢,他就离开了。接下来的日子,我带着俊儿东躲西藏,吃不好,睡不暖,我一介女流,肩不能抗,手不能提,每日带着俊儿过着要饭的日子,好不酸楚。我那时想着,这一定是已逝的爹娘对我的惩罚,是我的报应。高僧说的没错,我们家的灾难,不是人为,全是天意,是我害了凌郎,是我对不起俊儿。”女子又一次伤心落泪,自责无比。
“就在我带着刚满一岁的俊儿四处要饭的时候,那个高僧真的出现了。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我们的。他又向我要俊儿,我看了看俊儿的小脸,原本应该丰润粉嫩的小脸却因为长期营养不良而变得蜡黄削瘦,一张小嘴布满了裂痕,看得我这个做娘亲的一阵心疼。看来我带着俊儿确实有弊无利,我不是个好娘亲,照顾不了我的孩儿。无奈,我只得将俊儿托付给了高僧。看着俊儿被抱走了,我心如刀割一般,痛的无以复加。”女子抱住少年,似乎这样可以给予她一些力量,以平复她的情绪。
“一日我行乞至一处宅院门口,饿的体力不支,晕倒在地。等我醒来的时候,我竟然躺在一张雕花床上。身边服侍我的丫鬟说,我晕倒在她们府前,是她们老爷收留了我。我心里感激万分,前去拜见她们老爷。他是个很好的人,做的布匹生意,家境也不错,于是便让我常住府上,一来二往的,他对我有了想法,打算收我做妾。我考虑再三,一个女人,除了依靠男人还能如何,没几日,我便答应了。”说到此处,女子红了脸庞,神色略显尴尬。
“我本想着,我现在条件好了,把俊儿找回我身边抚养该有多好。但是就在我想要向老爷提起此事时,却突然发现他很讨厌三房,从不让三房出去,也不给她任何的钱财。我几番打听,才知道原来这三房和我一样,也是带着孩子的寡妇。一日被老爷发现她给那孩子钱财,所以打入了冷宫。我顿时犹豫了,如果我现在和老爷说起俊儿的事,岂不是让自己现在拥有的一切付之流水吗,即使俊儿回来了,我一样养活不了他。于是这一隐瞒,就是十七年。”女子偷偷的大量的几眼少年的神情,而少年却一直面无表情的听着。
“就在两个月前,我外出购买胭脂水粉,累时在城中的仙鹤楼歇息,喝点茶水,突然发现坐在我斜对面的人一直看着我。我心里害怕,担心是十七年前的那些剑客又来寻仇了。可是不是,那人走过来坐下,是一个少年,见到我后开口的第一句就是‘娘’。我愣住了,盯着那人的面容看了半晌,越看越是熟悉,这眉眼,这脸庞,不就是我的俊儿吗。我是多么开心啊,十七年了,我第一次听到我的俊儿开口喊我娘啊。我们母子二人终于相认了,那天是我十七年来最开心的一天。可是,就在出了仙鹤楼打算回家的时候,我突然想到了老爷对前夫的孩子的厌恶,我退却了。原来我是个这么势力的女人,为了能得到好的生活,我竟然连我的俊儿都不敢带回家。反倒是我的俊儿,看出了我的为难,主动提出了帮我隐瞒事情。”女子感激的望着少年,心里又是安慰,又是愧疚。
“前些时日,我听说皇上给哥哥你赐了一座园子,就在咱们扬州,几番打探,我终于找到了这里。”女子顿了顿,深吸一口气说到:“我这次来,就是希望哥哥你能收养俊儿。”